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慾望之都是怎樣煉成的?一個澳門人看《飛虎出征》、《激戰》

趁著暑假的高峰檔期,襯熱鬧似的到戲院看了幾套港產片,《激戰》、《狂舞派》、《飛虎出征》等一一看罷,電影質素如何,不少專業影評人早已揮筆疾書,我是行外人,不敢班門弄斧,只是作為一個澳門人,看《飛虎出征》和《激戰》時,心中難免帶點戚戚然。

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澳門人,大學以前的所有時間都在澳門生活,也曾經視澳門為我唯一的家,只是連同大學畢業後留港工作的一年,短短五年間,澳門變遷的步伐已經快得令我變成了局外人,而看著這兩套戲,我大概明白這種離身的感覺從何而來。

先簡介一下兩戲劇情,《飛虎出征》裏,杜汶澤及其率領的一隊Team B因條件不濟而落選代表參賽機會,又因隊中各人的相處而產生磨擦,軍心散渙,作為隊長的杜汶澤為了扭轉頹勢,遂提議進行一次「過大海」行動,由此展開一段驚險的「出征」之旅;《激戰》中,張家輝飾演的過氣金腰帶拳王賤輝,為避債而逃到澳門,後被彭于晏飾演之阿齊誠意打動,重新戴起拳套,由場邊「教路」到親身落場,一步步尋回對拳擊的熱誠,也尋回自己。

兩套截然不同的戲,同樣選擇了到澳門取景,當中,亦有一些符號是相同的。

首先是澳門在各人心中所扮演的角色,我稱之為「慾望之都」。無論是《飛虎出征》抑或《激戰》裏的角色一,其實都帶著一種慾望來到澳門。前者的飛虎隊員,有眼中只見工作,但其實能力一般的大男人領隊、有活在衣櫃裏的同志、有與父親關係破裂的不孝子、也有自視精英,但實質為過去而愧疚的性格隊員,四個各有故事的男人,到達澳門消費後都不約而同解決了各自的問題,更真正成為一隊人,完成了來澳以前的「Mission impossible」, 可以這樣說,透過澳門這個慾望城市,他們被重新賦權(empower),繼續上路。而《激戰》中這種賦權的意味更強烈,背負遺憾、債務的「賤輝」,被落難父親醉罵,三十歲仍一事無成的富二代林思齊,前者帶著「出賣了自己」的遺憾,著草到澳門,以求賺錢還債,後者到來找尋生意失敗後流落澳門的父親,結果兩人都在MMA擂台上找到自己的價值,賤輝重新變回了程輝,阿齊與父親也一同站了起來。在這裏,澳門恰如其分地當好了慾望之都的角色,讓人人都能願望成真,找回失落了的身份、自信和價值。

其次是電影中消失了的澳門人,說澳門人在戲中消失了,是因為戲中與角色真正互動的,其實都不是地道的澳門人︰《飛虎出征》中的北方佳麗、泰國男妓等固然非本地人,《激戰》中相依為命的母女更是打正旗號的新移民,甚至連到售買耳機的老闆,也特意安排一個通曉粵語的印巴籍人士扮演(那家小店我從小光顧,老闆至今仍是個地道澳門人)。當然你可以指出掃黃司警和練拳師奶都是在扮演澳門人呀,但兩者的存在,其實都只為增添諧趣,這種角色背景設定中的去澳門化現象,並非偶然。
最後,是電影中所呈現的兩個澳門,第一個澳門與上述「慾望之都」的想法扣連,這些慾望之所以能夠達成,是建基於澳門酒色財氣、紙醉金迷的面向之上,煙花之地和MMA擂台,其實也是澳門這彈丸之地作為舉世聞名的賭城之必備場景,然而,假如單純從這一面向去鋪排情節,未免單薄,於是,片中展示了澳門的另一面向:一個載有葡萄牙殖民遺風,生活節奏較慢的南歐小城,故在取景中加入了一些民間、舊區景致,這點由賤輝將練習地點由拳館轉移至大三巴、黑沙沙灘、南灣湖畔,甚至將他與兩母女居住的舊屋設置於紅街市等,透過這些場景,將賭城以外的舊城韻味,充分呈現。

由兩部電影歸結出的這三點觀察,正好是我對澳門懷有離身感的原因:從賭權開放那刻開始,澳門成了數以億萬計旅客的「慾望之都」,由大三巴開始,一連延伸到議事亭前地,再擴散至新口岸賭場區的人潮,每天就帶著他們的慾望與口袋中的鈔票,把以上地段都擠得密密麻麻,看著他們走路時都得把手垂下,緊緊貼著身軀,舉步維艱的樣子,你會明白這些土地不再屬於澳門人;當你看見長度不過兩公里左右的新馬路上,居然有著讓評論人大花筆墨去分析的金舖數量、有著三步一家,十步一店的莎莎和卓悅、還有那些在賭場前大排長龍,但卻絕跡於澳門人日常起居場所,甚至到了也會拒載(我就親身經歷過幾次)的的士,以及那些娛樂場所的指示牌上,只會印有英文,葡文以及並非澳門人常用的簡體字。凡此種種,不就正好符合了電影中的澳門形象:一個只有外來人士,澳門人卻消失了的「慾望之都」嗎?

最後,無論是飛虎成員在空無一人的街中閒逛,抑或賤輝在黑沙沙灘、大三巴中練體能的時段,都是天剛破曉,眾人皆在睡眠的時間,這一方面可能是劇情安排,但更大程度,應該是劇組人員發現了,除了這些時段,要在以上地點拍到只有演員的畫面,幾乎是比登天更難。

作為一個澳門人,我沒有因為看到自己的家被呈現成這樣而憤怒,只因他們說得太準,我心中有的不是怒氣,而是酸酸的眼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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