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撥開雲霧 敢於擔當

明報 2011-02-21
A29 | 觀點 | By 陳茂波 標示關鍵字

今年1 月19 日,我在立法會提出「公共財政政策檢討」的議案,指出「過去十多年,香港經濟雖然持續向上發展,但不少低收入和基層人士卻完全不能受惠,導致社會上出現貧者愈貧的現象,甚至出現『三無』、『五無』等人士;政府過去往往透過一刀切的一次性措施,將部分盈餘回饋市民,但有關措施缺乏長遠政策目標,又未夠針對性,造成需要幫助的人感到措施不到位,而不需要幫助者則只覺得錦上添花而毫不在意;低收入人士生活日益困苦,造成社會上的怨氣和矛盾」,所以,我動議「促請政府全面而深入地檢討香港的稅收、社會福利和公共財政政策和措施,並明確訂定適當的財政儲備水平,以解決貧窮問題和消弭社會和經濟上的不平等」。議案獲各黨派支持通過。

可惜,當天代表政府回應的財經事務及庫務局長陳家強教授,只是老調重彈,重申「香港一直奉行簡單及低稅率的稅制,並致力保持稅制公平和中立的原則」,又說「政府亦因應社會和經濟情况,推出措施協助市民渡過經濟逆境,及與市民分享經濟發展的成果」,以及「財政儲備必須能夠應付日常需要,並且給予我們(政府)足夠的資源,應付未有撥備的負債,以及由於經濟周期起落和突發事件,或社會結構轉變而對政府財政帶來的壓力」。陳局長完全沒有就我和議員們的發言,作出針對性的回應,使人失望。

議案通過後,在社會上掀起了一番討論,加上預期本年度財政盈餘高達800 億元,社會上要求政府檢討公共財政政策的討論也日見熾熱。

在2011/12 年度財政預算案公布進入倒數階段之際,財政司長曾俊華先生和陳局長,上星期突然分別發表題為〈善用儲備〉和〈財政儲備供政府動用為市民提供服務〉的網誌和評論文章,大談香港的理想財政儲備水平、地價收入和應計會計制,內容猶如回應我和論者的一些批評。

兩位高官遲了一個月,才拋出長文,反應雖遲,但總比充耳不聞好。一直以來,不論議員或團體向他們表達對財政預算案的意見,他們都甚少回應,不採納也不會解釋原因。今回兩位肯略作間接回應,算是進了一步。

可惜,仔細閱讀兩位的鴻文,卻不禁令人搖頭嘆息。除了文章無甚新意外,更予人自以為是、思想僵化、混淆視聽、為保守理財諸多辯駁之感。但事實勝於雄辯,讓我們看看以下資料。

1 財政儲備

過去鮮有談及財政儲備水平的曾司長,在文章中引用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於2006 年底曾經作出的分析,認為香港的理想財政儲備水平,應維持在相當於本地生產總值的30% 至50% 之間, 以應付收入波動」。司長又說: 「由於人口老化會對醫療和社會福利開支造成壓力,財政儲備更是重要的依靠,預計到2030 年,我們(政府)額外需要相當於本地生產總值30%的儲備,來應付這方面的挑戰。」

一直以來,政府將公共開支(即政府開支加上營運基金和房委會的開支)水平定於不超過本地生產總值的20%。如果按照曾司長引用的水平計算,相當於本地生產總值30%至50%之間的財政儲備,相等於18至30 個月公共開支。如果以最新公布截至去年第3 季的本地生產總值12 個月數字約17,358 億元推算,曾司長認為香港的財政儲備水平,應維持在5207 億元至8679 億元。未來20 年,政府還要額外增加18 個月公共開支的儲備,即另加5207 億元才足夠。截至2010 年12 月底,我們的財政儲備才得5793 億元,按司長的邏輯,我們距離目標還很遙遠呢!

翻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報告後,我認為,曾司長說預計到2030 年,香港額外需要相當於本地生產總值30%的儲備,是危言聳聽。該組織的立論基礎是香港人口老化,對醫療和退休保障開支造成壓力,倘若我們在醫療方面仍維持目前的方式,便有增加儲備的需要。姑且不去細究基金組織的測算是否合理可信,現時,香港正就醫療改革進行諮詢,亦預留了500 億元種子基金,正確的應對辦法是政府盡快推展和落實有關的工作。

事實上,單靠每年累積財政儲備,政府是無法應付人口老化帶來的醫療和退休保障問題。作為負責任的政府,應是讓市民了解問題的嚴重性、提出解決方法,讓整個社會一起探討並尋求解決方法,包括及早處理全民退休保障問題。

2 賣地收入

至於陳局長指「地價收入雖然記入基本工程儲備基金,但這並不代表賣地收入只能用於工程及設備,而不能用以支付一般政府服務開支」,又說「如基金的結餘超過來年所需,我們(政府)會把資金撥到政府一般帳目以供應用……2007/08 年度為例,我們(政府) 把300 億元從基本工程基金轉撥一般收入帳目」,就此,我翻查了過去10 年的基本工程基金帳目,事實是,除了上述2007/08 年度外,政府只在2000/01 年度作出相同的轉撥,金額只是60 億元。試問,作為一個負責任政府,可以靠這些時有時無的轉撥,去應付經常性的開支預算嗎?

何况,過去10 年,政府曾分別於2002/03 年度和2003/04 年度,從一般收入帳目中,將440 億元撥入基本工程基金。換言之,10 年內,政府是從一般收入中淨挪出80 億元注入基本工程基金,而非從後者轉撥餘款去挹注一般的支出!

工程開支隨着工程的多寡而大幅上落,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政府,應將一個特定比例的賣地收入列為經營收入,使到政府對經營性開支的承擔能力,得以更穩定和清晰,從而可以對社會和民生各方面作出長遠的規劃和投放。目前政府的理財哲學,根本就是「頭痛醫頭、腳痛醫腳」,毫無前瞻性。

政府經常說要有財政紀律,不可輕易有經營赤字,問題是高地價政策導致多年來政府的收入結構,有相當大的部分是來自土地。過去7 年,平均每年達317億元;過去10 年,平均每年也達274 億元,政府把它統統列入非經營帳,以致這筆收入完全不能挹注經營開支,大大限制了香港在貧窮、教育、衛生、社福方面的開支能力。這個入帳方法的依據,是賣地猶如賣資產,因此是資本性收入、是非經營收入。我自己反問,也深切反思,年年賣地,年年都有賣地收入,這項收入是否已是恆常活動之一?作為普通市民,擁有的房產不多,賣樓就是非經營收入,但地產商年年賣樓,就是經營收入。我們是否應該簡單化地把賣地收入列入非經營帳呢?政府是否應該檢討和改變現時的做法呢?有人說賣地會有賣完的一天,故是非經營收入,但香港有80%以上的土地未開發,我們愛護維多利亞海港,不再填海。但如有需要,可以在遠些的例如大嶼山填海,土地是否真的有限呢?况且,賣地是有年期的,年期方面還有可變動的空間。

作為香港人的會計師,我完全明白經濟環境會令賣地收入大幅波動,如果簡單地將全部賣地收入列入經營帳,有時是難於預算。但政府應將一個特定比例的賣地收入列為經營收入,挹注經營開支,這樣做會比較好地反映香港在中、長期內,有多少財力做應做的工作。

3 應計會計制

陳局長又非常封閉地說: 「政府的企業投資如市區重建局、香港科技園公司等,均有其政策需要,也正因如此才獲立法會批准用公帑投資這些企業,因此不能隨便變賣。」然後又說: 「理論上我們雖可變賣這些資產換取現金,但卻會涉及重大政策問題及影響公共服務。」我不禁搖頭嘆息,陳局長是斷章取義。我在議案辯論中並沒有要政府變賣所有資產,而是指出政府有些資產是可以套現而不影響公共政策,例如,將在港鐵的持股量由77%減至50%、把機場管理局上市但仍由政府持有50%的控股權,這樣做既不會影響消費者∕市民的權益,卻可即時套現1000 億元。利用這筆錢去為一直最缺乏社會保障的長者提供服務,或起動全民退休保障,可以展示政府對解決人口老化、解決全民退休保障的承擔。

政府把機場上市並非新事物,北京和英國都已做了,新加坡政府亦把機場管理局公司化。我的建議使政府保持大股東身分,避免出現領匯翻版,而又能套現千億元,作為起動長遠社會保障規劃的資金。與此同時,政府仍可繼續收取股息收益,按港鐵過往派息的紀錄,減持股權後政府每年仍可收取逾20 億元股息。由此可見,當局根本沒有冷靜看待我的建議。

陳局長又說, 「『固定資產』是指政府固定資產撇除折舊後的帳面值。這些固定資產包括公共屋邨、政府隧道、學校、救護車、水管等公共設施和基礎建設。這些資產所反映的是我們投放了的金額,而不是可供應用的資金。理論上我們雖可變賣這些資產換取現金,但卻會涉及重大政策問題及影響公共服務。」這個說法是反映官員思想僵化,還是要掀動公眾的情緒?

首先,我是這樣計算政府的財力的。根據2010 年3月底的帳目,政府以應計會計制編製的資產負債表顯示,為公務員退休撥備近4700 億元後,政府的淨資產仍有12,333 億元,再扣除其中3000 億的固定資產帳面值,政府可動用包括外匯基金在內的還有9300億元,連同今年的盈餘,肯定超過1 萬億元。可見沒有計入固定資產,政府財力仍十分雄厚。此外, 固定資產亦非鐵板一塊,否則政府於1998 年金融風暴後,又怎會透過將五隧一橋證券化籌得250 億元資金呢?

至於外匯基金,1997 年12 月底時結餘為1900 億元,到去年9 月底,即扣除歷年分紅予政府後,結餘為5900 億元,對比增加了4000 億元。我們當真一點也不能用嗎?只要香港社會認為有需要,外匯基金條例是可以修改的!

故此,論政府的財力,不能像陳局長所說,單看現金收付制下的財政儲備,還要撥開雲霧,看清政府擁有的資產、負債和各大小不一的金庫。

4 稅務政策組

立法會今年和去年都通過我促請政府設立一個僱用全職稅務專家的「稅務政策組」議案,其他已發展的國家,她們都已採取了類似的結構,包括澳洲、加拿大、日本、新西蘭、新加坡、英國和美國。作為發展中國家的中國,也不例外。甚至被外界喻為政府御用智囊的「智經研究中心」亦曾提出類似建議,但政府卻無動於中。

我去年底透過立法會的質詢及今年的議案辯論,追問稅務政策組的設立。財經事務及庫務局只重申轄下的庫務科已設有專責組別,負責檢討和制訂稅務政策的工作,但竟然迴避核心問題 ——即這個專責組別有哪些成員?他們的資歷和經驗為何?過去10 年做過什麼研究、發表了什麼報告、提出過什麼建議及方案?為何我們好像都沒有看過?我們可能無知,但行政機關應該公開相關資料,讓大家可以討論。當局的態度如此蔑視、迴避議員的提問,又怎能以理服人呢?

「賺錢是一種科學、花錢是一種藝術。由一個人如何賺錢,可以看見他的頭腦;由一個人如何花錢,可以看見他的心靈。」香港需要的是有願景、有心有力去行公義、真正關愛照顧市民大眾,有能力謙虛自省而又敢於擔當的行政領袖,不是只會墨守成規、重利輕義的守財奴!

作者是立法會會計界議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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