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-5-30 13:12:05
文/Jordan Wong
黑格爾 (1770-1831) 提出「主奴辯證」 (Master Slave Dialectic) ,那大概是關於自我意識和自由的一些東西吧?結論好像是這樣的:奴隷由於一直靠自己雙手製造供奴隷主生活的環境,結果是奴隷活在自己製造的世界,奴隷主卻活在奴隷創造的世界裡,於是奴隷主的人格,反倒是建立在奴隷創造的世界之中,奴隷主成為自己奴隷的奴隷……黑格爾艱澀難讀,而「主奴辯證」亦只殘留在筆者模糊的印象中,本文無謂獻醜及誤導,但若將此關係的框架抽取出來,或可套用在其他地方上。
關於「此關係的框架」,意思是兩種身份需同時出現,彼此借助對方來建立自己,他們表面上是對立的,而他們之間也似有層階之分,正如一般意義之下,奴隷主的身份層次一定比奴隷高,之所以說可套用在其他地方上,是因為《 EQUUS 》這齣舞台劇,黃秋生飾演的精神科醫生(下稱狄醫生),與張敬軒飾演的少年戀馬狂史阿倫較勁,精神科醫生與病人,這組對立身份隱含的層次,與奴隷主與奴隷異曲同工。
可是,狄醫生到底是奴隷,抑或是奴隷主?驟眼看來,狄醫生肯定是屬於奴隷主這個層次較高的身份,可是,細想之下,之所以有 EQUUS 這個故事,有史阿倫這個角色,使得狄醫生親歴了一次由奴隷變成奴隷主的轉化,這個看似「提昇」,其實恰恰相反。「主—奴」這組對立,原來並非單純的對照「精神科醫生—病人」這組對立。
狄醫生一直靠醫治有精神問題的青少年,以維持自己的專業及事業,他的職業墮性使得他以為每個病人都是「將唔正常當做正常」,因此,他以一套為大眾所接納的價值觀,將「正常」重新注入病人的血脈裡。然而,不論哪個面向——社會對之於狄醫生,或是狄醫生對於病人——狄醫生都是一個「奴隷」,社會提供他一個「正常」的價值觀,他跟社會大眾合力維持和塑造這個「正常」,然後他用這個「正常」調整或扭轉那些「不正常」的病人。言其「奴隷」,正正因為他製造著這個「正常」的世界,令那些「不正常」的病人融入其中。在這個意義底下,「不正常」的病人才是奴隷主。
然而,直至史阿倫——這個一夜間戳瞎六匹馬的兇手——的出現,狄醫生很快就給他的激情感染,從而懷疑「正常」的意義。慢慢地,狄醫生發現他那與大眾合力維持和塑造的「正常」世界,其實就是一個奴隷的世界,他看到激情澎湃的史阿倫就在他自己的世界裡策馬奔馳,彷彿聽到史阿倫的嘲笑「至少我曾經策馬奔馳吖,你呢?你做過咩呀?」史阿倫策馬奔馳的世界不屬於任何人,只屬於他一人。所以狄醫生說當他翻閱書本,「望住一幅幅人馬獸踐踏阿高斯平原嘅圖畫,個神化仔就喺出面自己化身成為人馬獸。」然後,狄醫生被史阿倫的世界深深吸引住——與其說是吸引住,不如說他是直接被吸了進史阿倫的世界——這樣,他就如上述的奴隷主一般,受制於史阿倫所創造出來的世界。
正因為史阿倫的出現,狄醫生驚覺自己曾是奴隷,營營役役的貢獻著世俗的「正常」,而此種「驚覺」,又令狄醫生陷入了不得安寧的迷思,他反思著自己的職業,向裁判官 Hesther 說「我妒忌史阿倫」(他說得出這句話的勇氣,和背後所受的煎熬,是難以想像的),然後又說他感覺到「我需要啲細路多過啲細路需要我」,由此揭示狄醫生的兩種面向:對於社會,對於「正常」,狄醫生是奴隷;而相對於他的病人史阿倫,他則是一個奴隷主,他活了在史阿倫創造的世界裡,也需要那些「細路」作為對象,去建立自己那專業精神科醫生的人格。精神科醫生這身份一體兩面,便他游移於奴隷與奴隷主之間,沒有哪種身份比另一種身份高尚,沒有哪種身份比另一種身份更值得追求。
如果狄醫生「坐擁」了這兩種對立的身份,那史阿倫又是甚麼呢?他策馬奔馳,他視馬如神,他化身成人馬獸,他無選擇卻又巧妙地逐漸打開自己的世界,黑格爾談奴隷與奴隷主,這是關乎自由的命題,《 EQUUS 》的狄醫生與史阿倫,關乎「正常」,也關乎自由,只是,比起同樣遭受箝制的奴隷和奴隷主,史阿倫卻超越了這兩種對立的身份,所以他才是自由的,因為他主宰著自己。可是,很可惜的是,一般人理解不了這個只有一個人的世界,這個激情澎湃的世界,直至史阿倫做出可受法律制裁、受社會譴責的行為,他的澎湃激情才以罪惡的姿態顯現於狄醫生眼前,以激情相對,原來「正常」的世界是那麼冷漠,那麼平淡,那麼靜止……而在「正常」的價值觀底下,狄醫生和史阿倫,同樣是受害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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