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-7-19 1:51:14
【文：和津津】
一直想做些可以親身「幫人」的義工。賣旗、籌款、搞活動，都太間接了，我感受不到做義工的意義。
理想很「大」，所以在選擇義工類別、嘗試實踐理想時，總有很多考量：這個慈善團體可以信賴嗎？跟我的理念符合嗎？我的時間表能夠配合義工活動嗎？需要哪些特定技能或經驗才能做嗎…… 幾乎覺得自已其實係plan緊幾時得閒護衛人類挽救地球。
「終於下定決心參加一次，有無朋友想一齊體驗一下？」上星期二晚上，從facebook偶然看到朋友的召喚，被那句「終於」吸引了。到底是甚麼重大任務，需要掙扎那麼久才決定去做？朋友附上一個名為「九龍城 新蒲崗 黃大仙區 平等分享行動」的活動連結，日期為四日後的星期六。
沒有組織，毋須經驗，發起人對參加者只有一項特定要求：以$200為上限，在小店購買一些糧油藥品，探訪時隨心分發給有需要的老人或無家朋友。
「試下又唔使死嘅。」以往參加義工活動前的心理掙扎突然消失了。
氣溫32度的星期六早上，我背著重約三、四公斤的物資，到達黃大仙集合及聽從簡介後，便跟組員們徒步到九龍城探訪去。三、四公斤其實真的不重，因為我沒有買足所有建議物資。反觀朋友和其他組員，乖乖地把清單都幾乎買齊了，背一袋、手拿一袋，少說都有五、六公斤，烈日當空下帶著物資穿越大街小巷，大家都大汗淋漓，但大家都不辭勞苦，臉上的笑容還越走越燦爛，都是多得我們之後的經歷所賜。
原本以為活動性質是上門探訪特定對象，原來有沒有對象全靠自己。—邊走邊留意街上有沒有拾紙皮的老人、獨居的長者、無家可歸的露宿者，或任何你認為有需要伸出援手的弱勢社群，然後掛上你最燦爛的笑容，拿出你最大的勇氣，上前說聲「早安」。
然後呢？沒有然後，一切就看你和對方有沒有緣份打開話匣子。
「早晨！婆婆你好呀，我地係附近街坊嚟架，今日同幾個朋友嚟呢度同啲街坊傾下偈咁囉。你食咗飯未呀？」
我一向膽細被動面皮薄，離遠看到神情有點落寞的婆婆獨坐在放滿啤酒罐的手推車旁，尚自盤算大方得體又唔會嚇親阿婆的完美開場白之際，同組有經驗的女組員已一個箭步上前跟婆婆打招呼了。那一刻，她是我的偶像，也是我的老師，原來踏出第一步，比不斷空想又不斷自我否定，容易多了。
以往每次去九龍城，只會留意哪間餐廳有名，哪個小店的蛋糕好吃，很偶爾，會跟家人去遠近馳名的九龍城街市搜購新鮮食材。這次，我們都把焦點聚焦在平日自動略過的城市角落：路邊放滿紙皮的手推車、街市旁的發泡膠箱、濕滑後巷裡盛載一包包垃圾的木頭車……因為這些物品的附近，總有它們同樣被遺忘的主人。
迎面而來的嬸嬸說她因傷不能再做洗碗，又未夠年齡領生果金，於是天天在街上拾點紙皮幫補生計。我們分了些乾糧給她，她笑容滿臉地逐一跟我們握手道謝；
後巷倒垃圾的姐姐，告訴我們她的「搵食架生」木頭車，要成$1800，還常常無故被人偷去。頭戴兩頂草帽的她，見我們身水身汗，就教我們哪裡買便宜的草帽，仲有分size，細頂$15蚊，好抵戴又涼爽；
「舊陣時日本仔打到嚟呀，啲日本仔叫啲英兵去彌敦道掃地呀！收尾日本仔輸咗，啲英兵咪叫返啲日本仔去掃彌敦道囉！你地唔知呀呢~（面露得戚笑容）好陰功呀嗰陣時啲細路仔俾人綁喺露台冇人要架！一係就俾人整咗做人肉叉燒包……真架唔係做戲先有架！」在公園悠然閱報的開心伯伯給我們上了一堂香港歷史課；
旁邊有另一位穿背心短褲的伯伯，兩腿中間放著一支大青島，霸氣乘涼中。我們本懾於他大青島的威勢，不敢靠近，幸得女組員放心不下，我們才不致錯過。「都係睇下伯伯點啦。」
看上去不過七十多的「青島伯伯」，原來已年過九十，年青時是位車神。「我由粉嶺 “dum” 一轉出（葵涌）碼頭，半個鐘咋！不過我揸車好小心嘅，“high”親都未試過架~」他邊「吹喇叭」邊笑說。
「我地成日話長命百歲，我而家都九十囉，仲有幾年，容乜易呀！做人呀，好快就幾廿年架啦，最緊要開開心心，唔好蝦人！以前啲人成日分你係客家人、你係潮州人、你係鶴佬……我話邊有分，都係人！唔好走去蝦人！狗仔行過呀你都唔會走去搞佢啦~」如果一個同輩友人在你失意時對你說這番話，你可能會覺得他敷衍你，但同一番話從一位九十歲笑看風雲的伯伯說出來，就別有份量。也許年青的我們，真的把一切都想得太複雜了。
離開前，我們碰到一位自行推著輪椅的伯伯。細談之下，得知他原來住在公園涼亭，毫無經驗的我們先是一呆，定一定神我才懂問他有沒有排期上樓。原來，社署會津貼約$1200給他租房子住，條件是他必須出示租單，才能領取津貼。問題是，他行動不便，九龍城區內又多是沒有升降機的唐樓，選擇無從之下，即使有錢，他也只能露宿街頭。我們更是無言了，唯一能做的只是將背包內僅餘的乾糧、罐頭、藥品、梳洗用品，都給了他，目送他緩緩離開。
我們忙著生活，總認為「要搞掂自己先有能力幫人」，所以未「搞掂」自己時，我們會選擇捐錢，出不了力出錢，心裡也好過一點點。但一個偶然在街上遇見的伯伯，已經清楚告訴我們：錢唔係大晒，錢可以很無力。
丁點物資，吹幾句水，我沒有「幫」到任何人，也沒有達成甚麼「善舉」。我只是一個偽中產，放假無聊，闖進舊區，打擾一群失去工作能力但仍堅持自食其力的前輩，賺來一個個平凡又有血有肉的故事。「平等分享」的力量在於它顛覆了我平常「行善」的概念，當你拋開一切團體的從屬、物質的依賴、施助者與受助者的身份，你會發現沒有誰在幫助誰，我們只是社會上萍水相逢的兩個人，在偶然的時空下，彼此關懷，互相鼓勵。你讓他感到人間有情，他讓你的眼睛重新張開，讓你離地的雙腳踏在實地。你一件件送走的，不只物資，還有你早已過重的自負，和只懂要求別人讓你快樂的自私心態。
我不是義工，「平等分享」也只是一個人人都能隨時參與的理念。
今天開始，抬起你看手機的頭，看看四周的人。若然你偶然碰到一個默默在路邊執拾紙皮的婆婆，不管你手邊有沒有糧油道具，你會不會主動跟她問句好？
我很喜歡看一個名叫Word Porn的facebook專頁，裡面有一張圖是這樣說的：“Either write something worth reading or do something worth writing.” 我慶幸我做到了，你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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