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-7-24 11:58:09
【文:鍾靈】
近來很流行一種公共論述,一種對於選擇的想像。
「…A餐雞蛋撞石牆 不怕壯烈下場 決不退讓
B餐俯首做白羊 一世困在牧場 餐券這兩張 怎麼取向
人已到了決志現場 再拖便遭殃 仍扮作昏睡 大夢裡等瞻仰…」
A餐和B餐,你會怎樣選擇?由兩位人妻到蛋羊的進餐選擇,再扯上李克勤和謝安琪的維穩和抗爭的「對立」,到遊行佔中與和諧愛國的陣營的大西瓜一刀斬(見馬傑偉於明報副刊的〈兩個香港〉),「A餐B餐論」這種範式,滲透香港近年每一種公共論述。A和B以外,有怎樣的C與D,還是留待大家在公共說理的過程,先理性溝通互相了解,然後尋索共識。但願真有這樣的過程。
而寫這堆文字,其實是緣於自己一個疑問:為甚麼我們只能做雞蛋?
提出這個疑問,並非表示我站在高牆的一端。只是嘗試想像,雞蛋和高牆之間還有怎樣的故事、有怎樣的可能性。
雞蛋和高牆這個比喻,相信不少人都知道,是緣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樹,於2009年耶路撒冷文學獎頒獎禮時的演說。「以卵擊石,在高大堅硬的牆和雞蛋之間,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」,擲地有聲。村上先生這番話,刻在他的「心靈深處的牆上」。在香港這個火紅時份,這話是一些有志之士的共勉詞。然而這份浪漫,好鬼轟烈,卻掩蓋不了現實的殘酷,究竟要多少顆雞蛋,才能使高牆稍稍傾斜、微微抖動?
暫且將雞蛋放下,望望這堵高牆。我們生於這個年代的雞蛋,不知道高牆為何會出現。總之,就是存在著,整鬼定。聽說,是無形之手作怪——那些被稱為「(被壟斷的)市場」、「(無法制衡的)權力」,還有難以名狀的怪手,把一顆顆石頭,逐年逐年堆砌。又聽說,高牆背後是一代一代的巨人們,向我們一代一代進擊。然後,有一些聲音不斷流傳,向渺小的雞蛋說:高牆,是抵禦巨人的神聖力牆,咩風雨都彈開。
有人會問,這些石頭,是怎樣來呢?來自雞蛋。脆弱的蛋殼裡,是有機物,本是有生命的。有些雞蛋,風化了,變成一顆顆無機的石頭。它們變得堅硬,但它們只是它們。其實世上本沒有高牆,成為石頭的蛋多了,也便成了高牆。
再回到無力、渺小、脆弱的雞蛋。第一顆雞蛋,擲出去,碎了。高牆沒有異樣。第二顆雞蛋,擲出去,碎了。高牆沒有異樣。第三顆、第四顆……全都碎了,高牆沒有異樣。異樣不在高牆,而在雞蛋的一方。看到牆上的蛋漬,同是雞蛋,會覺得感動、糟蹋、無奈、不解,是「我討厭〇〇」,還是沒有感覺?餘下的雞蛋會如何選擇?
這樣一問,似乎又回到逼蛋到牆角,A餐或B餐你點樣揀的老問題。正當所有的目光,放在高牆某處的蛋漿,雞蛋們會否忘記,自己作為雞蛋的另一個事實——能蛻變成為雞的可能。孵化需要養份、需要熱量、需要雞蛋的勇氣。
有些雞,牠們看見高牆,仍是會奮不顧身撞過去。第一撞,高牆似乎沒有異樣,雞會痛的,但不會碎。第二撞、第三撞……長期抗戰,需要不易擊倒、比雞蛋龐大的身驅。聽說牛頓力學的第二定律,加速率不變的話,質量愈大,作用力愈大(利申:我並非主修物理,只是借題作喻)。
有些雞,牠們看見高牆,認為是愚公移山,兩袖清風唔鬼理。有些雞,牠們看見高牆,正知道是愚公移山,所以就學習愚公的故事——移山的不止是愚公,還有一班家人子孫鄰居。這些雞,志在孵化更多的小雞,為雞蛋提供熱量。
又有些雞,有翅膀的緣故,知道自己可以轉位打游擊戰,跑到高牆的某些弱點,啄下去。但千萬不要忘記,有些雞,有毛有翼,飛走了,離開這個圍城。
雞蛋和高牆之間,大有想像的可能。
做隻雞,做隻蛋,做舊石,仍未窮盡所有選擇。即使做隻雞,要做隻飛雞、撞雞、走雞,還是多重角色的雜雞,仍有選擇。做舊石,也可以當舊旁觀的石,不成為高牆中左右互壓的小石子。香港人,想像力應該幾豐富,對嗎?
想像暫時完結,以村上春樹先生那篇演說中,也許被人忽略的一段文字作結。
「更深一層的看,我們每個人,也或多或少都是一枚雞蛋。我們都是獨一無二,裝在脆弱外殼中的靈魂。你我也或多或少,都必須面對一堵名為「體制」的高牆。體制照理應該保護我們,但有時它卻殘殺我們,或迫使我們冷酷、有效率、系統化地殘殺別人…我們每個人都擁有獨特而活生生的靈魂,體制卻沒有。我們不能允許體制剝削我們,我們不能允許體制自行其是。不是體制創造了我們,而是我們建立了體制。」
作者簡介:香港中文大學學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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