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-7-13 20:58:55
這個名叫香港的城市太狹小了,劏房大概是其中最具體的象徵。居住空間猶如盒子,只得捲曲身子,勉強入眠。這種從外到內的壓迫,改變的不光是人物理上的形軀,更引發出內心種種瘋狂的欲望。城內的作者通過凝視櫥窗模特兒,想像成不存在的他者,交織出不實在的對話,對讀董啟章的〈西西利亞〉和潘國靈的〈不動人偶〉,品味析都市人擺脫不了的寂寞。
「名叫西西利亞的西西利亞」像是一句咒語,叫我讀過一次就永遠都忘記不了。人偶叫甚麼名字,其實也不重要。像謝霆鋒唱的《玉蝴蝶》,怎麼樣的叫法,不過是嘗試建立關係,然而無論稱謂如何,靈魂都總是無從定義。更何況,西西利亞不是他人,只是文章中「我」的一個投映。說白了,就一個自我想像的他者。物質上,塑料的身體讓「我」有「她」的錯覺;然實在「她」的受想行識色統統都是「我」的另一個「我」。「我」面對現實中的真實他者──安琪利亞,卻往往相見對話無多。「我」甚至選擇避開真身投向假物,有人形容這是董啟章的「戀物癖」。在我看來,那是一種城市人病態的呈現──我們都失去語言的能力。讀著董啟章的〈西西利亞〉,想像一個男人抱著塑料人偶的殘軀,絮絮不斷地傾訴心事。你會有覺得可怖嗎?跟我們的日常有兩樣嗎?──隔著手機屏幕,鍵入千言萬語,貼上千嬌百媚的表情符號。共桌吃飯,也只是各自看手機。我們有比「我」活潑嗎?
接近二十年,潘國靈也吐露了他對櫥窗人偶的感情。他筆下「戀物情結」,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〈不動人偶〉中不動的不但是時裝模特兒,還有一個活人「我」──那種假裝雕塑的街頭藝人。潘國靈的「戀物」超越了董啟章那種對物質的情感,他在尋問到底人和物之間產生甚麼互動關係。「我」自甘物化,最終成功取代假人偶,成為時裝店裡的活人展示板。人模擬物,然後再取代物,這是一種怎麼樣的報復?相對於西西利亞,不動人偶帶出的寂寞,更多是對於人際冷酷的嘲諷。「我」竭力學習人偶,愈是不動,愈是真實。抽空來說,就是人愈是放棄作為人的特色,愈是接近完美表演的狀態。這種藝人的「理想」就是要模仿雕塑,去人化的過程,在過度分工的後工業革命時代比比皆是。大家看過卓別林的《摩登時代》大概都能理解,現實也多有類似:你我不過是大機器裡面的一根小鐵釘。〈不動人偶〉中的「我」最終獲得老闆娘的青睞,取得時裝店人偶的工作,對於一個活人讀者來說,那是多大的黑色幽默。
還記得多年前第一次讀董啟章的〈西西利亞〉,讓我印象深刻。那種「變態」的移情入物叫我發毛,今天讀來,更是覺淡淡哀愁油然而生。潘國靈的〈不動人偶〉模糊了人與物的界限,摻進了藝人理想的討論。對於今天的我,何嘗又是另一種不可思議的「痴線」?也許是我們的城市太擁擠,逼出了太多的精神不穩定。多虧城市大力的扭曲,我們有了見證人性崩潰的文學。
蘇童說:「香港有很多同學身上有卡夫卡氣質,對於香港的同學,生活的面其實是滿狹窄的,這是所謂的大都市生活造成的荒誕感。他們會有自己變形壓抑的感覺,會從卡夫卡那裡找到一個出路,會從卡夫卡那裡體會到自己的生存處境,是很自然的。」
不假外求,香港其實也有揭露荒謬的本土作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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